【太中】今夜我在深海想你

中也先生生日快乐。/

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,满月之夜,寂静海边。

他躺在银白细软的沙滩上,侧过头来对我说。

但愿此刻永恒。


@你的宠物名字吧。或许能召唤出意想不到的人。

“前辈,试一下这个吧。在推特上很流行呢。”笑容明媚的少女递来手机。

中原中也从文件堆中抬头,无奈地笑笑。新来的助理真是太不成熟了,连工作时间划水都那么心安理得。但想到她是广津苦心拜托他照顾的亲戚,姑且忍忍吧。

“星枝,这样打扰无关的陌生人,明显是在找骂啊。”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,中原中也淡淡地道。

“就试一下嘛,很有意思的。”名唤星枝的少女很坚持。

中原中也接过手机,登陆小号,迅速输入三个字——太宰宰。转发成功。

“你看吧,根本不会有人回应——”

话音未落,屏幕突然蹦出一条私信。

“是中也吗?”

 

太宰先生失踪了。

这是两周前中岛敦对芥川说的,无意间被下楼拿加班餐的中原中也听到了。目光相接时,中岛敦显得有些愕然。中原中也倒是不以为意,淡淡瞥他一眼便扬长而去了。真是的,双方Boss都和解了,难不成还怕我趁机杀了太宰治么。

自从联手击败死鼠之屋后,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决定展开友好合作。不过,人多势众财大气粗的港口黑手党总是端着架子,来主动谈合作的都是中岛敦和太宰治。前者是百分百为横滨的和平而鞠躬尽瘁。——但后者就不好说了。每次都信誓旦旦说要督促新人成长,结果一扭脸就轻车熟路溜进了某人办公室。

“中也你还吃小熊形状的零食啊,一把年纪了幼不幼稚?”太宰治嘴里塞满了饼干,腮帮鼓得像只松鼠。中原中也被助理算错的数据搞得焦头烂额,满腔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泄。便斜睨着眼骂道:“那你呢?老大不小了还跑我们这蹭吃蹭喝。”

“别这么小气嘛。”太宰治利落地躲过中原中也挥来的重拳,脸上依旧笑容可掬。转身瞬间细长的两指一捏,竹筐中仅剩的一包巧克力就进了衣兜。

“谢谢款待,我下次旅游回来带特产给你。”

中原中也按着发胀的太阳穴,大吼一声滚。

太宰治每次都这么说,但没有一次信守承诺。

 

托新双黑的福,横滨大多时间一片和平。太宰治闲来无事就满世界去旅游,疯狂在推特上po图。中原中也没有关注他,但芥川龙之介会转发他的每一条推特。不好意思取关后辈,就接收着太宰治的每条消息。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有没有偷偷关注自己,但每当自己发布手机屏幕碎了、航班晚点了、去拉维斯赌钱输了这类倒霉事,太宰治准是第一个赶来点赞的。速度之快仿若设置了特别关注。

想到这里,中原中也不自觉地点开太宰治的推特,登陆时间显示为三个月前。难道这家伙真的失踪了?思绪乱作一团,中原中也疲惫地趴在桌子上。突然感到有个凉凉的硬物触到了手腕,便轻轻把它抓住捧起。一人一宠大眼对小眼。

“你说他不会真的有事吧?太宰宰。”

 

十五岁那年夏天,尾崎红叶带他们去游园会。太宰治从坐上车子就很欢脱,一路不停念叨要吃蟹肉刺身。中原中也倒是反常地沉默。他有心事,或者说有任务。当时有个女孩子对他表白,尾崎红叶暗示他可以先交往一下。毕竟那是大财团的独女啊。

“所以我要怎么做?”中原中也歪着脑袋,似懂非懂。

而尾崎红叶只是微笑,不肯说一句。

左思右想,还是决定和搭档商量。太宰治从两年前开始收女孩子送的许愿星罐了,肯定比自己有经验。况且这也算关乎党内利益,他应该不会推脱。

“买个礼物送她怎么样?”逛到一半时中原中也开口。

“那去射击摊赢只熊吧。”太宰治甩着从路边揪的狗尾巴草,漫不经心地道。

中原中也抿着嘴,站定不动了。他远战习惯使用异能,近战靠体术或匕首。枪还真是没怎么碰过。从中原中也紧锁的眉头中参出他的心思,太宰治叹了口气:“让我来吧。”

中原中也狐疑地瞥他一眼。

太宰治凑过头去,挑眉笑道:“中也你信不过我的枪法吗?”

“你的枪法我当然信得过。不过——”望着笑得人畜无害的英俊少年,中原中也心中暗自补了下句。不过我信不过你的人品啊。

“那就没问题了。”太宰治从路边摊抓过一个狐狸面具,迅速扣在中原中也脸上,绑紧了绳结。“在这里等我回来哦中也~”

“靠——”咒骂声闷闷地被关在面具里。中原中也好不容易解下绳结。睁眼一摸浴衣袖口,钱包竟也不见了。

 

接近暮色四合时,才见太宰治从拥挤人潮中向他走来。太宰治双手背在身后,嘴角噙着笑意。中原中也眼睛一亮:看来有成果了。于是踩着高木屐晃晃悠悠地跑上前:“玩具熊拿到了么?”

太宰治想了一下,然后摇头。

“……那是去捞金鱼了?”

还是摇头,并回以蒙娜丽莎般优雅神秘的微笑。

中原中也拽下太宰治衣领,狠狠地道:“拿走那么多钱,你就空着手回来?”

“没、没有啊。”太宰治咳了几声,从身后拿出一颗鲜艳欲滴的苹果糖。

中原中也接过苹果糖狠咬一口,甜蜜软糯的口感却无法消弭心中的怒火。

“就这一个?”

“还有这个,我在河边好不容易找到的——”薄薄的唇角委屈地向下耷着,眉眼间却尽是掩不住的神采飞扬。太宰治慢慢摊开掌,一只圆溜溜绿油油的乌龟,从壳里小心翼翼伸出头来。比绿豆还小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中原中也看。

“靠——就、让老子拿乌、乌龟送人去?”中原中也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。太宰治却双手扶上他肩,目光认真而情深:“送乌龟多好呀。”

想了想,又补充道:

“可以能活一千年呢,爱情也天长地久。”

 

“去你妈的天长地久!”

第二天,中原中也按照太宰治教的说法,将乌龟交给女生。然后就收获了大小姐的一记巴掌。更可怜的是无缘无故被从深山老林绑走的小乌龟,被女生一甩差点一命呜呼。还好太宰治手疾眼快,一伸臂接住了小乌龟,又一转身抓住了中原中也手腕,拉着他火速逃离战场。

太宰治从路边小卖店买了两盒冰激凌。一盒给中原中也敷被打肿的脸颊,一盒自己打开来吃。

“说实话啊中也——”

中原中也暗自翻了个白眼。

说实话啊中也。每当太宰治这样做开场白,接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。但不得不承认,他说的也都不是假话。

“那女生脾气太差了,”太宰治挖了一勺冰激凌,“居然比你还混。”

“嗯?”中原中也转过头,不悦地眯眼斜视他。

“我的意思是——”太宰治摸了摸他的帽檐,笑得意味深长:“比她好的大有人在。”

“啊?”太宰治的声音带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。中原中也忍不住认真问道。

“噗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
被扎了两个羊角辫的首领突然出现在身后。森鸥外指着中原中也的帽子,笑得前仰后合。

“中也君你出去玩一趟,就带了这个宝贝回来啊。”

旁边的尾崎红叶以袖掩唇,笑着问道:

“这是什么呀中也?”

中原中也茫然地摘下帽子,那只乌龟正趴在帽檐上。妈的!准时刚才太宰治给他正帽子的时候放上去的。中原中也拽了拽乌龟,但它死死咬住帽链不松嘴。猛回头瞪向罪魁祸首,那家伙面色如常,身子却颤得像装了马达,明显在憋笑。

“这是——”中原中也一脚把身边少年踹下长椅,冷哼道:“太宰治的私生子。叫太宰宰。”

 


根据推特账号查出登陆地点,对于黑手党来说并不难。中原中也开着爱车一路风驰电掣,不消一刻钟便看到了目的地。那是一座临海的英式花园别墅,崭新的墙体在日光下白得耀眼。透过栏杆隐约可见园内怒放的玫瑰。二楼还有一间玻璃房。晚上打开天窗,应该能看到满天繁星,听到潮起潮落声。

中原中也把车停到路边,点燃一根香烟。

难道情报有误?太宰治才不会选这么有情调的房子。不,关键是这家伙不会这么有钱。他记得太宰治住的是不到60平的单身公寓啊——

低头困惑着,突然有人敲他车窗。探头一看,正是多月未见的旧搭档。

太宰治没有穿那件米色的风衣,而是换了一件白色polo衫,米色休闲裤。看起来完全不像社会人,而是来海滨度假的大学生。伪大学生手扶在车窗沿上,皱眉苦笑:“我从昨天眼皮就开始跳,果然没好事。”

中原中也把香烟掐灭,慢慢推开车门。

看来以后不能开这辆红色宾利了,太显眼。

 

“被富婆包养了啊?太宰。”站在那扇雕花木门前中原中也问道。

“哪有,自己买的。”太宰治从衣兜里拿出钥匙,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:“我也当了半年多的干部啊。”

中原中也倒吸一口气,恍然大悟:“你个贪污犯。”

太宰治耸耸肩,无所谓似地笑道:“那就别进来了,公正无私的干部大人。”

不进去怎么行。他可没忘今天过来的目的。但“你怎么躲起来了?侦探社的人都在找你。”这话偏偏问不出口。问出去了就好像自己有多关心他是的。两人在象牙色的沙发上对坐良久,还是太宰治先打破沉默。

“喝酒吗中也?”说着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。

中原中也眯眼细看,瓶身标签上的字母再熟悉不过。

“柏图斯?”

中原中也接过太宰治递来的高脚杯浅啜,细致丰厚的口感,显然是佳品。

“也是82年的。不过比你买的时候价格升了不少——”

太宰治随即报出了一个数字,让中原中也不禁咂舌。

“太宰,你他妈脑子有毛病啊?”

太宰治抬头望他,鸢色双眸中写满了诧异。

“诶——,你怎么知道的?”

 

从咖啡店窗外望去,院内树丛中有簇簇花朵绽放。莹白色的厚重花瓣挤在一起,压得枝叶都抬不起头来。

“是脑癌。”面容清丽的女医生淡淡开口。

“……这样啊。”虽然隐约猜到了太宰治有麻烦,但听到这个词时心还是不由一窒。

“新年体检时查出的。侦探社的大家都知道了,除了敦君。”

“治不好的那种吗?”中原中也问。

“太宰不愿意接受治疗。”与谢野晶子啜了一口咖啡,“他说自己早就不想活了,这次算是老天帮忙。而且敦君和芥川已经能独当一面,自己也没什么负担了。”

没错,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太宰治说这些话时淡漠的神情。

“你们就没劝他?”本该责备的话语变得有气无力。

“怎么没劝。几乎是车轮战了,但根本没用。”与谢野晶子苦笑一下,“最后连乱步先生都说放弃吧。”

中原中也点头表示了然。其实不用她解释,没人比中原中也更了解太宰治的脾性。能改变太宰治决定的人,只有他自己。

“如果是普通人,我可以医好他。但太宰的异能力是被动的。”与谢野晶子叹道,

“我很抱歉。”

中原中也愕然抬头:“为什么要和我说抱歉。”

与谢野晶子眸光一沉,伤感的语调中掺杂些许温柔。

“你很在意他不是吗?”

 

其实中原中也很难说清自己对太宰治的感情。用在意二字概之,显然没错。毕竟他喝醉酒后会念那个人的名字,在回国后首先要找的就是他,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但若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,中原中也会不情不愿地换上另一个词。那个词被他在岁月中藏匿得太久,再拿起已是模糊不清。细细擦拭,仔细辨别,才发现它该念作“喜欢”。

几乎从有了记忆开始,太宰治就站在他身边了。那时太宰治还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孩。对任何人都会微笑,对很多事都会忍让。一次中原中也打架回来浑身都是伤,尾崎红叶边给他上药边说,你有太宰那么沉稳就好了。酒精舔在伤口上,灼烧般的疼。中原中也咬着牙回到:太宰治有什么好,虚伪得要死。

那时他刚长大一些,慢慢开始揣测人心。不知为何,中原中也总觉得太宰治看似温柔友善的微笑下,隐藏的是对整个世界的蔑视和冷漠,这其中当然包括他自己。这个发现让中原中也钟莫名懊恼,想看太宰治本来的样子。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莫名笼罩在心头。

他试图激怒太宰治。但那个男孩始终对他露出无所谓的笑。中原中也讨厌这样的太宰治,但他又不能离开太宰治。太宰治头脑敏捷,善察人心,但这些都不是成为中原中也搭档所必须的。关键是,他的“人间失格”正是掌控他“污浊”的钥匙。

“没有我你就会死呢。”忘记那天太宰治说了什么讨人厌的话,中原中也将匕首抵在他脖颈动脉前。连喉结都没太突出的少年,露出的是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微笑。刀刃的寒光在暗夜中闪了又闪,匕首最终还是收回腰间。和太宰治的每次战争,他都没有赢过。中原中也从没这样讨厌过一个人。路过教堂的时候,正是下午六点。听着悠扬的钟声,中原中也突然站定祈祷,要是再也看不见太宰治多好。

这是无心之言,却差点成谶。

 

第二天,尾崎红叶告诉他,太宰治跟大人去参加那场围剿了。他记得自己是怎样装作平静地喝完最后一口下午茶,记得走出庭园后是怎样发了狂地奔去港口。上货轮时跑得太快了,中原中也咚地一声摔在甲板上。声音惊醒了午睡中的少年。

“中也,你来干嘛?”太宰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靠坐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他。

中原中也一时语塞,手指抓着帽檐绞了又绞,良久才想出一个借口。

“找你借游戏。”

午后的海风潮湿温柔,人的心情也不由柔软起来。

太宰治侧过头想了一会儿,问道:“是我新买的那盘吗?”

但抬头望去,戴帽子的少年已然不见。

 

一天下来其实并不疲惫,只是心情有些糟糕。中原中也早早钻进被窝,好不容易等到睡意眷顾,却听有人敲门。没好气地跳下床开门,太宰治正站在那里,笑意盈盈。

“你要的游戏光碟。”

“哦,谢了啊。”中原中也僵硬地接过还未拆封的光碟,自己都不明白当时怎么找了这个鬼借口。

“对了,中也——”

那时太宰治多大,不过十二三岁吧。脸颊还稍显圆润,身体也瘦似竹竿。但眉眼间已生成日后迷倒众多痴男怨女的那种风流俊采。

“我还没玩过诶。”太宰治倚着门框,指向屋内的电脑道:“不邀请我一起去打吗?”

中原中也斜着眼睛觑他,他依旧是笑着的。不是往日的冷漠不屑,倒像是看穿一切的那种气定神闲。但无论是哪样的笑,总是惹人讨厌的。于是把太宰治猛地往外一推,锁门钻被窝。而太宰治还在委屈地敲门喊他名字。

“别敲了——”中原中也坐起身来,向门外吼:“我很快就还你。”

 

那盘游戏光碟到现在还躺在中原中也收纳箱里。原封未动。不是他舍不得拆,舍不得还。而是他向来不喜欢打游戏。想来他和太宰治之间是没什么共同爱好的,除了酒。可大多数男人都喜欢酒吧——

中原中也想不通自己为何对太宰治如此在意。但却十分明了那个男人不会钟情于自己。酒品差,衣着品味不好,脾气暴躁。自己的缺点太宰治都如数家珍。但有什么可抱怨的呢?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。他今年才二十二,已经拥有了很多人几辈子奋斗都换不来的金钱和地位。想来自己的人生是如意十之八九。他以前很知足的。是因为那时没有想到,上天要把他那一分残缺要夺走得那样彻底。

 

长假的前一天,依旧在鸡飞狗跳中度过。数据又算错了,合同也弄丢了。很难想象星枝居然是广津带大的侄女。明明广津是那么沉稳干练的人。

“其实我算不错的了。姐姐比我更粗心。”

中原中也自嘲似的笑了笑:“是吗?那我还真是幸运呢。”

“嘿嘿,因为前辈长得帅嘛。”

见中原中也脸色变好,助理立刻上前攀问:

“前辈,有人叫你家宠物的名字吗?”

“……有。”

“是谁呀?”

中原中也想了想,说:“一个朋友。”

“朋友干嘛用你的宠物名当昵称?”星枝托着下巴想了良久,忽然欢快地叫道:“啊,他是不是喜欢你?快点告诉我叫什么!”

中原中也无奈道:“我用的是小号,你查不到。”

“没事,小号也得绑手机号才能用。我知道你另一个号码——”星枝拿出手机翻了一通,啪地一打响指:

“哦,我找到了——太宰宰!”

“什么事吵得这么厉害?”卧在沙发上小憩的尾崎红叶缓缓开口。

“红叶姐!是大新闻!前辈以前的搭档喜欢他。”星枝吐了吐舌头。

“上班时间不要八卦。”尾崎红叶抱着软枕换了个睡姿,又道:“况且这件事都传了七年,下次换点新鲜的。”

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中原中也心惊肉跳,抓起车钥匙匆忙开溜。等车开出几公里,才觉得哪里不对。等等,刚才说谁喜欢谁来着?

这么一走神,宾利车头措不及防地撞上了前车后备箱。

 


月上中天,万籁俱寂。

睡梦中的太宰治忽然听到一阵气势汹汹的砸门声。起初还以为是幻觉,但后来发现隔壁家的狗也在嚎叫,于是披了件外套走下楼梯,站在门口的果不其然是老搭档。中原中也头戴招牌式的羊毛毡帽,嘴里嚼着三明治,整个人靠坐在行李箱上。样子像极了准备去野营的小学生。但小学生脸上肯定不会浮现如此嫌弃又不耐烦的神情。

“傻站着干嘛!快来帮老子抬行李。”

行李箱很大,但带来的东西并不多。一套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的衣物。再有就是不知藏到何处的龟儿子太宰宰了。

“只带这些来绝对不够。”太宰治叹口气,低头去整理被翻得一团糟衣物。

“什么?”中原中也正翻着沙发坐垫,没太注意他说的话。

“我说啊,”太宰治笑了笑,“你可别想用这么短的时间说服我去治疗。”

找到了!从餐桌下一把抓过太宰宰,中原中也挑眉回望,湛蓝的双眸神采飞扬。

“那时间长一点就行了?”

太宰治从餐桌上揪了点面包屑给太宰宰。

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

 

中原中也从没想过对太宰治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。让他明白生命的可贵,世界的美好。他们连一起点个餐都能呛起来,更别说讨论人生这种深奥的话题了。中原中也深呼一口气,这是他此生面临最严峻的一场战役。但以往和他一起列作战计划ABC的人,偏偏成了对手。不过无所谓,他本来就打算剑走偏锋,用最卑劣保险的手段。玻璃小瓶中的白色粉末是森鸥外特别研制的镇定药,不仅溶解后无色无味,药效缓慢还不会伤到脑部神经。服用七天后,人才会陷入昏迷。到时候直接把太宰治绑到医院,黑手党侦探社骨干轮班看守,任他是插翅也难飞。

“中也,汤熬好了没有?”太宰治的声音从客厅传来。

“再等一下——”中原中也把白色粉末洒进鲜蔬汤里,迅速搅了搅。

太宰治还算有良心,守着满桌菜肴一筷未动。中原中也解下围裙,看着自己做出的饭菜,也是心情大好。明天他就要告别悲催的保姆生涯了。今日已是给太宰治下药的第七天。

一顿饭两人脸上挂着相同的笑,却各自暗藏心思。

“外面天气挺好,下午去看个电影吧。”吃罢太宰治拿纸巾擦了擦嘴,笑着地走向厨房。

“啊?”中原中也擦碗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,“还是明天再去吧?”

“可是那部片子明天就下映了诶。”太宰治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你放心,我下午不会昏在路上。”

中原中也僵着身子站在水池边。

“其实啊,我对森鸥外的所有药剂都有抵抗力了。”

太宰治依旧笑得和煦,仿若完全没有听到中原中也在厨房砸盆摔碗的声音。

 

都说身患重病的人脾气会变得乖僻暴戾,但太宰治正好相反,近来温柔友善得令人不安。住进来之前对中原中也约法N章,但都没有实施过。比如千叮万嘱中原中也不许用他挂烫机整理帽子,结果是太宰治他自己来熨。他们偶尔到海边看看日出,去花店买点种子,顺便再逗逗隔壁邻居家刚下的小奶狗。大多数时间是中原中也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,太宰治在一旁微笑应着。日子和谐得令人瞠目。中原中也甚至怀疑真正的太宰治早就死了,现在和他说话的是借尸还魂的陌生人。只有在临睡前那半小时,真正的无赖太宰才会魂归。躺在柔软大床上说尽各种让人火冒三丈的话。

“如果我不去医院的话中也会怎样呢?”

“把你们侦探社的人都杀了。”

“哦——还有呢?”

“在你旧友墓碑上画满太宰宰。”

“中也你不会这样做的。”太宰治笑了笑,眯起眼来侧头问道,“还有吗?”

“没了。”中原中也把床头灯一关,翻身准备睡觉了。

太宰治在他耳边沉沉叹息:“中也,你一点诚意都没有。”

这句话触及了中原中也的底线。他一个翻身压骑在太宰治身上,怒目而视:

“我他妈没诚意?威逼利诱哪样我没做过——”

“有一样就没做过呢。”太宰治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滑进中原中也浴袍,由腰线向游移脊椎尾部,最终停留在凹陷的某处暧昧地抚摸。

“比如色圌诱?”

月华如练,从天窗倾泻而下,轻轻落在太宰治白皙精致的面庞。为何明明在做这种事情,他的笑却是坦然又无辜呢。中原中也突然想起在欧洲博物馆看到的某幅油画,画中的精灵笑容就是如此。或许吧,这个男人本来就该是浪迹天涯,自由自在的。哪怕这天涯不在人间,而是天堂地狱。谁也留不住,只要他想——

只是一念之间的恍惚,却连何时被人压在了身下都没意识到。太宰治的亲吻掠过鼻尖,抵达唇角。实在太过温柔了,像漩涡一样让他忍不住想要沉沦。本该推开男人的手臂最终犹豫着攀住了他的脖颈。

 

接下来的几日白天和往常一样,晚上他们却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安排行程。等到夜幕降临就迫不及待抱在一起疯狂缠圌绵,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,没有明天。但今晚例外,中原中也从浴室走出的时候,太宰治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海面。

“今晚月色很好啊。”太宰治回头朝中原中也笑了笑。

中原中也瞥他一眼,嫌恶地啧了一声。一起搭档时,他无数次听太宰治在烟雾缭绕的小酒馆里,对或清纯或妖艳的女子说这句话。但他从未听到谁给太宰治答复,因为太宰治早已被他拖进车里去执行任务了。那是多久以前的事,五年,七年?可现在看来却觉得三生已过。

往日皆是幻觉,唯有和太宰治在海边别墅厮守这几天才是真实的。

——真是太不负责任的想法。

中原中也摇头笑笑:“这种搭讪词早就过时了。”

太宰治瞟了眼中原中也锁骨下方斑驳的淡红色吻痕。这些天来,它们就一直没有消失过。太宰治声音喑哑了几分:“中也,我们之间还用搭讪吗?”

你还要做么?中原中也以目光询问。真糟糕。不过才几天,他已经习惯了和太宰治之间羞耻的情圌事。太宰治笑着牵他到床上。却是只是给了他一个吻。简单的双唇相贴,含情而不带欲。

“晚安。”

难道这色胚洗心革面了?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快要睡去,中原中也迷迷糊糊地想。但结果显然不是。次日清早,太宰治很禽兽地压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。中原中也连午饭都是叫了外卖,靠在软枕上吃的。太宰治把被两人体圌液弄脏的床单扔进洗衣机,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中哼起小调。

“中也,我想找一盘游戏。”

“哪一盘?”中原中也问。

“我借你你一直没还的那盘。”太宰治笑了笑,“没丢掉吧?”

中原中也略微沉吟,抬头道:“好。我叫人把车开来。”

 

 

停在门口的不是那辆拉风的红色宾利,而是一辆黑色丰田。太宰治笑着摸了摸它的车顶,也是老朋友了。那是他们一战成名,被成为“双黑”后不久,庆功宴上森鸥外说,总让部下接送你们不方便。干脆送辆车给你们吧。中原中也喝得醉醺醺的,但还是敏锐捕捉到了“不用考虑预算”、“随便挑”两个词。于是一抬眼,毫不犹豫地说道:“兰博基尼。”

“要什么颜色呢?”森鸥外笑眯眯地问,但中原中也已倒在饭桌上不省人事了。

最终拍板决定的还是太宰治。

第二天,两个人就开着那辆丰田去执行任务了。

中原中也一坐进驾驶席就开始骂骂咧咧,恨不得往方向盘锤上一拳。

“你妈的怎么要了这么个玩意?”

太宰治头倚着玻璃窗,淡淡地道:“那要兰博基尼?开那么招摇的车去暗杀你是找死吗?”

中原中也被噎得一时无语,但还是想找辙反驳。于是扫一眼太宰治手臂上固定的石膏,悻悻地道:“自杀狂说什么怕死。”

然后就负气地打开音响。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遮住了太宰治轻若耳语的那句话。

“我一个人的话,当然不怕了。”

 

其实仔细想,这辆车选的不错。现在跑起来还和当时一样快。车子行驶在海滨公路上,太宰治摇下车窗,任温暖的暮风吹乱发梢。

“你都没有好好做保养吗?”太宰治指了指后座,其中一块真皮已经磨破,尚算完好的地方也蒙上了一层铅灰。

中原中也皱眉:“这车我都开了快七年,还能指望它多新。”

太宰治手掌放在自己这边座椅上,:“但我这边还好啊。”

中原中也勉强笑了笑。

“那是因为——这个座位,除了你一直没让别人坐过。”

可能是傍晚的夕阳太过刺眼,也可能是睡眠不好有些疲惫。到底是为什么?他说不清。只是觉得喉咙干涩,呼吸受阻,中原中也趴在方向盘上,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汹涌而出,浸湿了手套。

 

太宰治没想到成年后的自己还要买冰激凌给中原中也,幸好车子附近有便利店。太宰治以仰头望天的姿态递过矿泉水和纸巾等。万一看到干部大人红着眼睛流鼻涕的样子,待会说不好要挨打。冰激凌中原中也没有接。太宰治就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,一个人慢慢吃。等他吃完了,身边人的啜泣声也止住了。

“走吧。”

太宰治不由分说把中原中也抱进副驾驶室,自己坐进驾驶席,熟练地启动车子。

“你会开车?”中原中也说话还是带着鼻音。

“是啊,”太宰治说,“一直都会。”

“那你之前干嘛总蹭我车?”

太宰治转头朝他笑笑,“嗯,不然那个位置怎么会是我的。”

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样,中原中也急忙望向窗外。才发现汽车正在原路驶回。

“不去拿游戏光碟了?”

太宰治想了想,最终说道:“等我病好了之后再打吧。”

“……你怎么突然想通了?”

“好像试着找到了舍不得的事物。”

“什么?”中原中也问完就后悔了,毕竟这人是太宰治,准说不出什么好话。

果然,太宰治减慢车速,笑得意味深长。

“和你做圌爱做上瘾了算不算?”

中原中也把纸巾团丢到一边,指关节活动得咔咔响。

靠,这个混蛋!

 

 

后续治疗的事情交给芥川来做决策。无论是这个后辈的能力,还是他对太宰治的善意,中原中也都一向信得过。太宰治在下午茶时听到这个消息,他只是笑笑,说中也你不会是舍不得离开我一步吧?中原中也嚼着饼干没有答他。这只是一部分吧,主要原因,还是中原中也不想去面对。心平气和地听医生说保守治疗最多能活多久,探讨如果动手术死亡的概率又是多少,这些他根本做不到。小时候长辈们都说他天不怕地不怕,成名后道上人又称他遇神杀神遇佛斩佛。可事情一旦触及太宰治,他就立刻变得胆小如鼠。

 

太宰治的手术时间定在五月的一个晴朗午后,微热的阳光洒满横滨每个角落。中原中也靠在办公室窗边,和他视频通话。

“中也幸好你没来,医院的营养餐可难吃了。”太宰治穿着淡绿色的手术服,半张脸被口罩遮住了,只露出一双弯弯笑眼。

“还不如你熬的汤好喝。”

“那你记得活着出手术室啊,我晚上再熬。”

“要是我出不来呢?”

“还是熬汤。”中原中也想了想,说:“用你儿子。”

太宰治皱起眉头抗议:“太宰宰是无辜的——”

中原中也无声地笑了笑:“那你记得活着出来。”

耳机里传来嘈杂的交谈声,好像医生在催太宰治进手术室。

“还有别的事吗?”中原中也问。

“嗯,没事了。”太宰治侧头想了一下,先切断通话。

中原中也摘下耳机,正准备关电脑,推特突然蹦出一条私信。

是来自“太宰宰”的告白。

——我爱你。

 

中原中也苦笑着从衣兜里拿出玻璃瓶,倒出些许粉末到咖啡里。既然做什么也不会影响到手术的结果,不如接下来这几个小时过得安然些,免去这份煎熬。镇定剂生效很快,中原中也渐渐沉入睡眠的深渊。恍惚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时,夜已阑珊。

有个微弱颤抖的声音唤他:“中原先生?”

凝神细看,站在面前的正是自己的助理星枝。不,星枝的眼下没有痣。

“你是星枝的姐姐?”

女孩点点头,神色复杂地开口:

“关于太宰先生的病情……请不要生气。”

镇定剂的效果还有残留,脑子运转有些慢。太宰的病情,不要生气。如果手术失败了,应该叫他节哀才是。生气——

中原中也敲了敲额角,咬牙问道:“那混蛋临阵脱逃了?”

女孩摇了摇头,半天才吐出几个字:“是我把他的体检报告和别人的弄错了。”

 

转眼进入六月,街角咖啡店挂出了薄荷沙冰招牌,院落里白色花朵的也换成了含苞待放的紫阳花。女店员告诉中原中也,之前他看到那种花名叫荼蘼。等它谢掉,春天就过去了。

中原中也莫名想起太宰治别墅后院里的玫瑰。是不是也谢掉了。

为了庆祝太宰治的劫后余生,武装侦探社集体去马尔代夫旅行。一行人在半个月前回到横滨,中原中也却一直没有见到太宰治人。连短信都没收到一封。也罢也罢,都当是梦吧。两个人蜷在沙发上抢遥控器也好,翻遍别墅一起找太宰宰也好,在花园搭藤架商量种葡萄酿酒也好,以及那些烂漫夜晚的耳鬓厮磨……可若说它们是梦境,细节也太过真实。

“检查报告居然是错误的,我很抱歉。”芥川低声说道。
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中原中也淡淡地道,“三次都赶上了笨蛋医生,那是他自己倒霉。”

话未说完,桌子就被突然闯入的银发少年撞翻了。

“中岛,这一趟玩得好吗?”中原中也用纸巾吸着西服上的咖啡渍,笑着和他打招呼。

中岛敦却面色凝重:“太宰先生他——”



中原中也赶到海边的时候,夜色已浓。淡金色的圆月高挂中天,漫天繁星也毫不吝啬地闪耀,所以一眼就望到了坐在岸边的男人。

“喂,你这混蛋又在玩什么花样?”

太宰治抬头笑笑,他的发丝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:“如你所见,准备自杀啊。”

中原中也初次见到待机状态中的太宰治,一时手足无措,只得遵从自尊心的驱使,淡淡地道:“哦,那赶紧去吧。”

“先别走嘛,”太宰治解下胸前的绿松石,笑着朝中原中也抛去,“这个好像值点钱,你留着吧。”中原中也没有接它,只是匆忙抓住太宰治的手腕,随他一起奔向海面。入水那一瞬间,似乎听到中原中也在骂,可恶。太宰治闭上眼睛,无奈地笑笑。真正可恶的人是中也你吧。

那天他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,不顾医生和友人的催促,固执地握着手机,等待中原中也的一句回复。从午后等到黄昏,又从黄昏等到夜晚,结果只等来医生的误诊通知。

虽然体检结果被更正为健康,但却觉得有某个器官病入膏肓。出院后整个人经常神思恍惚。中岛敦提议说:不如大家一起去马尔代夫吧,太宰先生早就说想去了。没错,那片海域极其清澈,入水自杀再适合不过。

那天独自沉入深海的时候,往事如走马灯般放个不停。有时是坂口安吾面无表情地说,溺水而亡的人死相很难看。有时是织田作无奈地道,喂,太宰,不要孩子气啊。甚至连旧日部下的面孔也一一浮现。可最重要的人,最想听的那句话,却没有等到。于是在那一晚下了决心,等他说过之后再自杀吧。

回忆使头脑胀痛。太宰治靠在中原中也肩上,意识渐渐模糊。如果只是身体与衣物的接触,人间失格异能力也是无效的。中原中也抓住太宰治的衣领,拖他到岸边。

 

“又没死成啊。”太宰治睁开双眼,又是漫天星光。

“喂,今天把我叫过来,就是看你自杀吗?”中原中也坐在他身边拧手套,目光停留在暗潮汹涌的海面。

太宰治坐起身,往日的花言巧语仿佛都被海水吸干了,一点都想不起来。

只好笑道:“我只是有些想你。”

这话不算骗他,但也只能说到这里了。其实恋人也好,朋友也罢,就算是敌人……只要在下一个黎明,还能在街角偶遇就好了。

“就这样?”中原中也侧头想了想,终于还是牵过他的手。温润掌心上的枪茧,是他们生死与共的证明。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海水浸得冰冷,但可以清楚感到血液在汨汨流动。他还活着,还会活很久,真好。太宰治的话他一向分不清真假,但自己的心还是明了的。中原中也这次决定坦诚一点,于是又将太宰治的手握紧了几分,一字一顿道:“可是我很爱你。”

怎么现在就说了?太宰治微笑着把中原中也拥入怀里。“那我以后还活什么呢?”

中原中也伸出两指掐住太宰治的脸颊:“靠!是对老子喜欢你感到不满吗?”

“没有啊,只是觉得有点糟糕。”俊逸的脸被拉扯得有些变形,唇角却依旧勾勒出一个幸福的笑。头顶上的星光是亿万年前发出的,怀里的人是要一起度过余生的。同样是宇宙中难得的不可思议。那么不妨再坦白一点。

“中也啊,我怕是爱惨你了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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